五月的风还带着一丝微凉，市艺术馆的道具仓库里，苏甜正戴着白手套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套刚从库房深处翻出来的青花瓷茶具。
这里是她的王国，安静，隔绝了外界的纷扰。
“嗡嗡——”
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，打破了这份宁静。
来电显示是“小姨”。
苏甜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，划开了接听键。
“喂，小姨。”
“甜甜啊！你下班了没？赶紧的，到‘荷风苑’三楼的芙蓉厅来一趟！”小姨那标志性的大嗓门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，从听筒里冲了出来。
苏甜把手机拿远了一点，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，平静地回道：“我在上班，合同工也要遵守劳动纪律。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上什么班！你那破工作，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买套化妆品？再说了你个合同工，朝不保夕的，你不急，你妈急，小姨我也急。我跟你说，我好不容易求着你姐夫，搭上了市文旅局的路子，请了位大人物吃饭！你赶紧过来，机灵点，帮忙倒个茶水什么的，在领导面前露个脸！”
又是这种饭局。苏甜心里一阵无语。
“小姨，我不太会应付那种场面，去了也是给你丢人，还是算了吧。”她直接拒绝。
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上道！叫你来是给你机会！让你见见世面！再说我请的是文旅局的领导，跟你的工作对口，你让人记住了，工作就稳了知道吗？别磨叽了，赶紧的，我让人在门口等你！你要是不来，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小姨！”
说完，小姨“啪”地一声挂了电话，典型的“一哭二闹三上吊”式威胁。
苏甜拿着手机，在原地站了片刻，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。她倒不是怕小姨不认她，主要是怕她回头又去跟自己爸妈哭诉，说自己不懂事，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。
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她换下工作服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耸了耸肩，算了，就当是去免费蹭一顿饭。
打车时，师傅扫了眼导航，随口搭话：“荷风苑啊？那地儿门口的石狮子都镀金，你这是去吃席？”苏甜扯了扯嘴角：“陪家里人见个朋友。”师傅“哦”了声，没再多问，车窗外的街灯一路向后掠，她的心情却越来越糟糕。
荷风苑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，服务员引着苏甜走到三楼芙蓉厅。包厢门一推，酒气混着香水味扑面而来，吵嚷的笑声瞬间裹住了她。
小姨正满脸堆笑地坐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，看到苏甜，立刻朝她招手，脸上带着一丝炫耀：“哎，快来快来！这是我外甥女，苏甜，在艺术馆工作，从小就乖巧懂事。”
她把苏甜拉到主位前，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飞快地嘱咐：“主位上坐着的是新上任的市文旅局局长，顾淮！年轻有为，你可得好好表现！”
苏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文旅局局长？她们艺术馆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？
她紧张地抬起头，看向主位上的男人。
那人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，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，眉眼深邃，鼻梁高挺，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个喧闹饭局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。
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，顾淮的目光也看了过来，平静无波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
苏甜的脑子“嗡”的一下，瞬间一片空白。
旁边的服务员正好端着茶壶过来，小姨立刻推了她一把：“甜甜，愣着干嘛，快给顾局长倒茶啊！”
苏甜像个提线木偶，机械地接过茶壶，走到顾淮身边。
她的手心全是汗，心跳得像打鼓。
她弯下腰，将茶水注入顾淮面前的杯中，嘴里下意识地就冒出了一句她平时在单位里听得最多的话：
“馆长，请喝茶。”
话一出口，苏甜自己都石化了。
完了。
整个包厢，原本喧闹的气氛瞬间凝固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，带着错愕、惊讶，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。
小姨的脸“唰”地一下，从红色变成了绿色，又从绿色变成了猪肝色。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顾局长！对不起，对不起！这孩子……她……她脑子不好使！平时在单位里叫惯了，一时口误，您千万别往心里去！”小姨几乎是扑了过去，迭声道歉，同时狠狠地瞪了苏甜一眼，那眼神简直想把她生吞活剥了。
苏甜的脸颊烧得像火炭，恨不得当场人间蒸发。
她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。
在这样的场合，叫错一位重要领导的职务，不仅仅是失礼，更是一种不尊重。
她垂着头，声音细若蚊蝇：“对不起，顾局长，是我……是我太紧张了。”
顾淮端起茶杯，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让人看不出喜怒。
他没有理会还在喋喋不休道歉的小姨，只是淡淡地瞥了苏甜一眼。
就在这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气氛里，苏甜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套茶具上。
那是一套景德镇的白瓷茶具，质地不错，但泡茶的手法却很粗糙，茶叶在杯中乱七八糟地舒展着，白白浪费了好茶叶。
一个念头，像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，猛地窜进了她的脑海。
这是她最熟悉的领域，也是她唯一能挽回局面的机会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抬起头，迎上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“顾局长，各位领导，”她的声音不大，但在安静的包厢里，却异常清晰，“刚才的茶，水温过高，冲泡手法也有些急，破坏了茶叶原有的香气和滋味，实在是辜负了这上好的明前龙井。”
“如果可以的话，请允许我，为大家重新沏一壶茶，作为我的赔罪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但眼神却异常坚定。
满座皆惊。
小姨更是吓得魂飞魄散，她没想到苏甜不但不赶紧滚蛋，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，指点江山。
她刚要开口呵斥，却看到主位上的顾淮，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饶有兴致的神情。
他抬了抬手，制止了小姨，目光落在苏甜身上，缓缓开口，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：
“哦？你会沏茶？”